相较于真实而又离奇的故事原型，王炸级别的卡司阵容，名声在外的制作班底，外加顶配的主创团队，不得不说本片最终的呈现并不尽如人意。

唯一尚未被搬上大银幕的十大香港奇案，本可达到“Once upon a time in Hong Kong”层次的题材，“佳宁谋杀案”只拍成了一个低配版、少了些光怪陆离的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，一个场面上华丽、更透了点纸醉金迷的《一步之遥》。

一个建筑生意失败从南洋跑路到香港，正逢七十年代土地价格上涨，从百元钞票的诈胡费起家、靠内幕交易一路骗到百亿市值，玩弄广大香港股民到盆干碗净，连与他原配重名、关系难明的嘉文公司“法定代表人”，和给他第一桶金、把他引荐给“更上层”的最亲密的合作伙伴，都被他骗到凭空失踪、客死他乡的非常角色，却只能被称作港版“华尔街之狼”？那个纽约股票经纪人不过就是证券欺诈最多洗黑钱而已，改编电影却硬生生以一亿预算收获3.92亿美元全球票房，汗颜啊。这两部电影唯一或能等量齐观的恐怕只是一个来势汹汹而评分扑街，一个提名遍地一奖未得的结果，以及两位主人公那同样聊胜于无的刑期了。

一骗到底

整部电影，不但首尾未与全篇良好地衔接，中间也留下了败笔。为了较清晰地看明创作者想表达的意思，不仅要补充背景知识，甚至还要补充影评。与其说是“挑观众”，倒不如说是对路人观众的不友好——不仅要有港片情结，而且但凡以上功课缺一环观影都会造成脱节。

哦——原来开篇汹涌的打架示威，重点并不在反映警廉冲突。查资料才知道这段情节也非无中生有。1974 年 2 月，取代香港警务处反贪污部、由港督直管的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（ICAC）成立。当时皇家香港警察内部贪污严重，而在廉政公署的努力下，警队大量贪污案件被揭发。警队因此人心惶惶，不少人怕旧帐被翻，亦加深对廉政公署的仇恨。1977 年 10 月 28 日，二千多名警员在警察总部示威，要求时任警务处处长施礼荣向港府反映，削减廉署的权力，一批激进警员更冲进廉政公署执行处大肆捣乱伤人。11 月 5 日，时任港督麦理浩为了安抚警队，颁布“局部特赦令”，指令廉政公署特赦在77 年 1 月 1 日前所有曾贪污而未检控的公务员。

开头交代这段灰色历史，若说是为后面嘉文案中警廉合作埋伏笔，那这没有任何交代的转变来得也太突然了些；只能像一些影评那样，说这段与主线几无关联的戏是在影射当时香港的城市风格，还勉强过得去：

那时的香港是怎样一座城市？

是法律秩序和黑灰权钱缠绕生长的一座城市，警察贪污就是内含矛盾的一个典例。警察是正义与法制的捍卫者，但成为了一个用来谋财的身份，那时甚至是以权谋私的重灾区。金钱、法律，二位一体，像是一个跷跷板，在此消彼长中共存，香港当时那带着畸形的繁荣，就在这二者的平衡上游离，与属于她的镀金时代和施加于她的特殊地位彼此造就。

于是受贿这件事在这一语境下被合理化了很多，似乎一个警察贪污是错，但成千上万的警察都贪，而社会稳定不受此影响，那就“不是错”；于是为了赚钱而行贿也变得天经地义，梁刘第一场对手戏中，富商程一言的第一段话中就讲，“我们是做生意的，违规了，罚点钱不就好啦。”乃至后半段为了自保而为非作歹杀人越货，也就能心安理得。

哦——原来结尾模糊的骤然收束，也没有要把大鳄落网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的想法。前半段颇费笔墨的团伙首次被调查，各嘉文关联人口中带出程一言带传奇色彩的发家史，他旅行社的名头下，被交际花引荐为大佬家族办公室的LP，跟金三角满箱金条的军阀一起扛过枪，帮黑钱无数的东欧黑手党抓过内鬼...真真假假，虚实难辨。电影详细实写的，只有他与发迹路上的曾剑桥、松哥、张嘉文、股王冲、银行公子哥等每个人的结交过程，以及与这些上了一条船的所有人都逃不脱干系的，金山大厦的收购炒作与行情急转直下而覆灭的始末。正当各个人物故事的另一半在偏后段才跟着结局一层层被揪出来，而程一言犯下的罪行由经济犯罪到人命官司一步步加深，观众也期待看他如何长袖善舞，一次次逃脱应有的惩罚时，影片除了补齐东马海国银行穆沙拉哈法这块拼图外，不但没把其行为动机或者说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交代清楚，而且只靠8+6年后鬓角斑白的梁刘的另一场对手戏过渡到了最终结局。程一言背后究竟是什么样一批势力？真的值得为他们杀人越货么？或许因为这个创纪录案件的真实情况也未调查清楚，他们又是怎么帮这个白手套屡次逃离法网的？

本该成为后半段重头戏的桥段被略去，让这部电影就剩下大半部的奇观。

其实这个可以加深全片深度的部分，也凸显着香港这个城市在世界上特殊的生态位。

在七十年代全球自由化浪潮影响下，港府顺势开始解除外汇管制，开放银行牌照，开放黄金市场，建立商品期货市场，彻底实现资本进出自由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金融“自由港”。然而，同样处于咆哮年代，尽管也都有着混乱无序和鱼龙混杂，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却缺了些二三十年代的纽约大都会的感觉，因为——她是个港英的殖民城市。

当时香港的繁荣，是一种“被利用”的繁荣：怡和洋行、会丰（汇丰）才是城市经济的话事人，香港中环地标金山大厦被英国人低价恶意收购，曾程两人去social的英国人办的庆典现场，听着骄傲的大不列颠占领宣言，一众华人面孔跟唱着异域国歌《天佑女王》；的确在这几年，香港迎来了四面八方与来路不明的国际资本，但亚洲金融中心，也成为了世界经济犯罪中心，他们来“投资”并不是想点石成金，相中这座城市的，是和程一言一样的新身份，为他们赚黑钱、洗脏钱的白手套。

这一点程一言自己虽不知道，却有着清醒的自知之明：“你真以为我是金手指？我只是一个白手套，我哪有机会见识到更高层的世界”、“（金主）都是国家级的，你不怕吗？”

金手指？白手套？

可惜这一主要的悬疑点——这些真正的金主到底是谁、他们如何运作局中的资本和人——电影做得隐晦，甚至没有着墨。在结尾，悬疑性被削弱，只留一场苍白无力的审判与“清盘后，清点的资产清偿债务人，而小股民分毫未得”的字幕。

当然，这可以理解为香港影人在通过影片表达的态度，不是想去表达批判，而就是一种对香港这座城扭曲繁荣的背后秘辛不带感情的呈现，和一点对她当年命运的同情。

事实上，反映香港上述灰色城市风格与模糊角色定位的不止本片。有《无间道》，

“杀人放火金腰带，修桥补路无尸骸”

有《黑社会》，

“也可以”

《金手指》则把这层含义、这点情感杂糅在了人物的面具之下和“暴富跨年”的离谱宣发和猎奇故事中。总而言之，是一次及格的展现，但没有史诗一般，教父级别的深度。

参考文章：

当时的香港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？它回答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