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. 序言

7月2日，长安三万里点映，我选择了在书香氛围浓厚的上海师大木槿影院第一时间观看。看完之后，心情激荡，窃以为这是今年看到的最有文化的国产电影。回家的路上，大雨倾盆，但我却浑然不觉，依然沉浸在大唐的浩渺烟云中。

意犹未尽怎么办，二刷，而且产生了在长安再刷《长安》的心愿。

命运的诡谲之处就在于常常天遂人愿，月底需要出差西安。于是，二刷成功。虽然很多人都写了观感，但我还想闲聊二三。

1.叙事视角：诗人之达者，唯适而已。

唐朝自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始，至唐哀帝李拀禅皇位于朱全忠后被弑止，绵延289年。

这期间，诗人辈出，群星闪耀。单从入选《全唐诗》的角度看，也有2339人之众。从初唐四杰、盛唐的王孟、中唐的元白，到晚唐的小李杜，不胜枚举。

而本片却偏偏选择了高适这个视角。为什么？或许是《旧唐书》曰：有唐以来，诗人之达者，唯适而已。而李白和杜甫都是职场的落魄者。

其实，唐朝诗人中，封侯的并非高适一人，片中提到的郭子仪甚至被封代国公，职位更高。或许，我们可以在吹台、在梁园找到答案。那时，40出头的高适和44岁的李白与33岁的杜甫“携手日同行，醉眠秋共被”，成为一代佳话。

那为什么不选李白，不选杜甫。下面接着聊：

“李杜文章在，光焰万丈长”，这是韩愈对李杜的盖棺定论。

而闻一多也曾说：这是天空中月亮跟太阳的一次见面。大概往前追，只有老子和孔子在洛阳的那次见面可以相媲美。

可见，从后世观众的角度看，李白和杜甫名气太大，熟读熟知这二人诗作与生平的人太多。如果电影的表述稍有差池，会引发更深的误解。毕竟，大多数观众对高适的了解，只是语文课本中的只言片语，以高适的视角解读李杜，相对客观也更安全。

李白才华横溢，但仕途坎坷。一生三次婚姻，两次入赘，靠攀龙附凤也难以入世，盖因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”。作为李白的小迷弟，杜甫对李白的了解堪称古今第一人，所以在多年以后写下了“世人皆欲杀，吾意独怜才”。

同样的，杜甫虽然留下了一千四百余首诗歌，但生前也是籍籍无名。所谓的“工部”不过是官员严武的幕僚，那时候的幕僚是私人聘请性质的。

因此从职场的角度看，两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。尽管李白成名较早，但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的天性，最终还是被赐金放还。说白了，就是拿了诸如N+1赔偿金离职走人了。

而杜甫，也是在他死后多年，被元稹发现，句句考究、首首经典，于是推荐给好友白居易。元白二人大肆推广，最终韩愈大笔一挥：“李杜文章在，光焰万丈长”。自此，李杜CP组合，流芳百世，成为顶流。

所以，选择高适视角，非常合适。

再啰嗦几句，其实，我个人还是蛮喜欢元白CP的，如果追光继续做，希望能有他俩的一席之地。每次读到“君埋泉下泥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”的时候，都禁不住潸然泪下，这一份深情，苍天可鉴。白居易写下这首诗的时候，已是暮年，而那个听到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时，写下“垂死病中惊坐起”的微之（即元稹本稹）已去世9年了。

2.文化的力量：诗在，黄鹤楼就在，长安就在。

自打仓颉造字，方块字就成了我族人迥异于外域以字母为文字的独特语言。其魅力，在于组合、在于韵律、在于用典、在于多义。“清风扶细柳、淡月失梅花”，一个“扶”一个“失”，极其传神，这种美只有中国人才能心领神会。

所以，当影片中画外音：“诗在，长安就在”响起的时候，我喉头一热，无语凝噎。无数的诗人与现今的城郭江河、风景名胜紧密相连，这种连接，让中华文化得以绵远流传。尽管很多古迹被多次损毁，但因为有了诗的传颂与见证，他们就不会凭空消失。这是诗歌的魅力，更是文化的力量。

这里将唐朝诗人写风景名胜的诗文略微汇集一二：

崔颢与黄鹤楼：昔人已乘黄鹤去，此地空余黄鹤楼。黄鹤一去不复返，白云千载空悠悠。晴川历历汉阳树，芳草萋萋鹦鹉洲。日暮乡关何处是？烟波江上使人愁。

杜甫与岳阳楼：昔闻洞庭水，今上岳阳楼。吴楚东南坼，乾坤日夜浮。亲朋无一字，老病有孤舟。戎马关山北，凭轩涕泗流。

可能很多人知道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，殊不知杜甫的这首《登岳阳楼》乃盛唐五律第一（他的《登高》乃七律第一，妥妥的双冠王）。

王勃与滕王阁，这里不录全文了，只把诗贴出来：滕王高阁临江渚，佩玉鸣鸾罢歌舞。画栋朝飞南浦云，珠帘暮卷西山雨。闲云潭影日悠悠，物换星移几度秋。阁中帝子今何在？槛外长江空自流。

要知道，滕王李元婴一生修建了三座滕王阁：第一个在山东滕州（已损毁），第二个在江西南昌，第三个在四川阆中。正因为有了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，江西南昌的滕王阁才名满天下。

王之涣与鹳雀楼：白日依山尽，黄河入海流。欲穷千里目，更上一层楼。

李白与白帝城：朝辞白帝彩云间，千里江陵一日还。两岸猿声啼不住，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李白与庐山：日照香炉生紫烟，遥看瀑布挂前川。飞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银河落九天。

杜甫与泰山：岱宗夫如何？齐鲁青未了。造化钟神秀，阴阳割昏晓。荡胸生曾云，决眦入归鸟。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。

杜牧与扬州：青山隐隐水迢迢，秋尽江南草未凋。二十四桥明月夜，玉人何处教吹箫。

余光中曾说李白：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。那么，几千位诗人笔下的四海九州，该是何等的浩浩汤汤，波澜壮阔。

容我最后再说一嘴白居易与西湖：世人皆知东坡吟诵过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，殊不知，是白居易第一个把钱塘湖称作“西湖”，并治水筑堤，也写下了百余首与西湖、杭州相关的诗文。 比如这首：孤山寺北贾亭西，水面初平云脚低。几处早莺争暖树，谁家新燕啄春泥。乱花渐欲迷人眼，浅草才能没马蹄。最爱湖东行不足，绿杨阴里白沙堤。

3. 追光的人，最终会成为光。

我第一次看追光动画的影片应该是《白蛇：缘起》。一下就被画风惊艳到了。有叠翠流金、层林尽染的繁盛，亦有碧水尽透、轻舟激流的毓秀。浓郁的国风，夺人眼球。

后来，看了《新神榜：哪吒重生》，再一次技惊四座，既有耳目一新的质感，也有孑世独立的风骨。

这一次遇到了三万里长安，片中构筑的景象恰是我心目中的临摹与怀想。说长安，不仅仅是明月高悬、万户捣衣的盛唐，更是良人罢远征的乱世。既有大鹏一日同风起的豪迈，也有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的悲凉。说扬州，免不了提及避世的仓皇，散金买酒的惆怅。

而这一切，在黄河边，一群人把酒畅饮，骑鹤神游，那种豪情与浪漫，才是生命不朽的风帆。

沉舟侧畔千帆过，病树前头万木春。

我希望，追光的人，最终成为光。